一个一事无成的、奔三的傻逼。

[包罗]世界尽头

-

 

罗辑从选手席站起来,朝场上走去。镁光灯投在他身前身后,他背对喧嚣,越往前走却越觉得模糊。

真的,赢了?

这一切来得太快太虚幻,科学家严谨的性子不合时宜地跳脱出来,按着他强迫反复确认。而他浑身血液被激起,只知道遵循本能兴奋,无暇顾及其他。一贯冷静的人再也冷静不下来,分明前一秒还在和队友分享胜利,此刻脑内像是起了大雾般泛着白,雪花状放射的一片。观感模糊,听觉钝化,茫然从脑顶发旋贯穿至尾椎。

直到浑浑噩噩和队友汇合,罗辑的手都在不自觉轻颤。

——而后他的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下。

 

“小弟,我们赢了!”包子一只胳膊搂着叶修,另一只拍完罗辑后顺势把人往怀里圈。罗辑被包子用力闷在怀里,骨传导使声音放大无数倍。罗辑被炸得一激灵,从包子怀里挣出来。

混沌终于消散。场上场下一片欢腾。陈果哭得直抽气,逐个和队员拥抱,魏琛就瞅着她乐:老板娘啊,唉行啦行啦,有什么好哭的。环视了一圈,又补了句,一会儿这帮小鬼也被你带哭了。他掌心里攥着没点的烟,说话间,被他握成拳,搁底下掐出烟丝。

罗辑的视线在台上逐一扫过,最终落在包子身上。包子咧着嘴,眼睛眯得快看不见。他正煞有介事地朝台下挥手,挥到兴欣公会核心座位区,手掌变成了拳头。包子挥动着拳头,朝台下大喊:“怎么样!牛逼吧!哈哈哈哈!”即使相去甚远,他的声音很快会被吞没在人声鼎沸里,他依旧喊得肆意痛快。

 

 

 

 

1、

 

罗辑咬着三明治,听从外回来的同事抱怨天热。室内空调开得足,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有人说刚看见老板走了,正打算下午翘班,问罗辑什么打算。罗辑推推桌上那沓纸:我还没弄完呢。

有人笑他,年轻人果然听话。立刻有人反驳,说小罗才不听话呢,否则他早就来了!末了还填上一句:来得早就好了,我们还能多蹂躏两年。

大家都笑了。

罗辑也跟着笑,挠挠后脑勺,怪不好意思的。

 

罗辑是系里年纪最小的,性格乖,长得又嫩,总被系里的怪姐姐怪阿姨调戏。

小罗辑还没有女朋友吗?喜欢什么样的,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啊?

她们在茶水间围着他,逗他玩。

 

罗辑摇摇头:不用了不用了。

 

有喜欢的女孩子吗?没有哦,那有喜欢的男孩子吗?

……

 

罗辑进组后的每天,心都很累。

 

他们调侃够了,有人突然问罗辑,欸你当年因为什么耽误了两年?不是条件都够了吗?

我去参加比赛了。

什么比赛?

一款网络游戏,叫荣耀。

 

尽管成长背景各不相同,可荣耀知名度还算高,立即有人惊道:你居然会玩荣耀?还去比赛?职业选手吗?

是啊。

中国的职业选手!罗辑收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

好厉害!有人给了个大拇指,用生硬的中文说:中国队,厉害!

中国队当年出了个神枪手超级帅!超级超级帅!我以前迷过他!

还有个女孩子也很漂亮啊,头发长长的,笑得很甜。现在都退役了……

第一届那个流氓很酷哦!居然走正面强攻!还有那个气功师居然玩猥琐!我靠中国队当年都是些什么人啊!

 

罗辑静静地听他们各自感慨。听他们从第一届职业联赛讲到近期,号称男模天团的意大利和实力不俗的韩国队。

罗辑室友是个西班牙小哥,看过罗辑比赛,添油加醋地跟他们描述:罗辑到了一座房子面前,叮叮咣咣,房子就塌了。

大家盯着罗辑,心驰神往。

有新玩家呜呜嘤嘤地抱怨,你怎么那么厉害啊,我连一口井都跳不上去,什么时候才能升到九十级啊。

罗辑笑了笑,当年我也跳不上去,还总撞墙,没少被人鄙视,不过回想起来也挺快乐。

有人问他,你玩的什么职业?账号名是什么?我回去翻翻以前中国比赛看你啊。

召唤师。昧光。他说。摸了摸脖子上挂的戒指。

     

 

 

 

2、

 

个人赛罗辑输了。

这是很正常的事——自打玩荣耀开始,他就习惯了各种失败。他曾自嘲有丰富的失败经验,被包子一巴掌掼在后脑勺。

“年轻人,要积极起来啊!”包子居然认认真真教育起了罗辑,俨然一个前辈。

罗辑翻翻白眼,没搭理他。

 

手速、意识、反应、操作,通通是罗辑的短板。只是由于出场少,又在兴欣玩家中有一定基础,他并未像安文逸那样成为众矢之的。可即便如此,关于他的讨论也甚嚣尘上,其中不乏居心叵测的,怀疑罗辑是陈果家亲戚,怀疑罗辑后台硬,甚至有人将对安文逸那一套攻讦原封不动套在罗辑身上,认为他俩都是陈大老板包养的小白脸。

 

即便后来他在季后赛里有着令人惊艳的表现,可大众看那场比赛仍像看个笑话。他们将房屋倒塌归结于巧合,如同看黄少天和他的树。

 

对此罗辑倒是挺淡定。兴欣队员都有极强的抗压反应,能对舆论泰然处之。

更难熬的他都经历过,还会怕这?

 

——更何况陈果觉得最受伤的应该是她才对。

她是全队唯一无法罔顾舆论的人。把她包装成亿万富婆也好、捡了宝的人生赢家也罢,都使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:拉扯一支草根战队实在太不容易了。

 

打挑战赛的时候罗辑还没办休学手续,学业比赛兼顾使他分身乏术,整个人像是一张拉得满满的弓,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绷断。

 

他人在学校,白天面对课题,晚上面对攻略,常常睡不够,在教授眼皮底下打盹,揉着眼睛挨训。除了张以川教授之外,其他老师学生都认为他是玩物丧志,当然,其中也包括他的家人。

 

罗辑的家庭是典型书香门第,从祖辈就在搞学术,从家谱往下数,近代隔开河的两岸,一边学士翰林,一边学者教授。

 

首先不理解他的是父亲,母亲给他打电话,聊了几句家常后压低嗓音说,你爸爸暂时不能接受你打游戏……不过你也别太着急,我正劝他呢……话没说完,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:不让玩!玩什么玩!学习都耽误了!

 

妈妈声音变小,语气有点焦灼,可还是耐着性子让他安心,照顾好身体。罗辑挂掉电话,在空空荡荡的宿舍里发呆。

室友去上课了,而他才醒,还是被电话吵醒的,说话都带着倦意。

 

作为重点培养的数学高材生,罗辑并不需要像大多数同学那样依照课表按部就班,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在别人学习时泰然自若地呼呼大睡。

罗辑心怀愧疚,一日三餐索然无味,干脆一头扎进书堆里,能省就省。

 

他把闹钟调到六点,没课的时候晚上才从图书馆回来,踩着大爷锁门的时间奔进宿舍。室友都睡了。他摸黑把书堆到桌上,拧开台灯最弱档。

手机显示三个未接来电,一条短信。

 

电话分别来自妈妈、叶修和包子,短信也是包子发的。只有短短一行字:小弟,这次看你的了!

 

罗辑蹑手蹑脚洗漱、关灯、爬到床上拉好被子,捏着手机,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。

明天的挑战赛叶修准备派他出场,作为个人赛第二轮。 

他听到自己的心跳,在寂静的夜里砰砰作响。睡不着,眼皮像是灌进阳光,一闭眼到处亮堂堂,睁眼反倒伸手不见五指。

 

他才十八岁,人生铺陈在面前,充满未知。他在一条路上一门心思跑了十八年,本是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姿态去的,却不想稍微松口气竟瞧见岔路。

岔路吸引力致命,踏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。他计算不出职业选手和搞研究哪个更有未来,理性告诉他趁早放弃前者,感性却一再怂恿:如果试一试呢?趁着年轻,放手一搏如何?

 

压力沉甸甸砸在心口,罗辑翻了个身,还是觉得喘不上气。

 

次日上场仍然紧张,输也输得情理之中。

比赛结束,罗辑擦着手心的汗,提心吊胆地看着最后兴欣赢得四平八稳。

 

“你的问题很明显,你自己也清楚,我没什么需要多说的,加油练吧!”叶修微笑着鼓励他。

“小弟加油!你行的!我看好你哦!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了,我不会嫌你笨的!”叶修刚说完,包子的头就挤了过来,脸满满当当地占着屏幕。前半句罗辑听得还挺感动,后半句就只剩下翻白眼了。

有人拎着包子后脖颈把他拉远了点,对面陈果和魏琛正冲他笑,“小子加油吧!”唐柔和乔一帆只露出半张脸,却都十分友好地冲他挥了挥手。

加油哦。

昧光加油!

 

罗辑望着刚刚出现在屏幕上的结果:本场兴欣九比一,大比分战胜对手,只有他丢了一分。

似乎队里所有人,都比他要强。

——可队里所有人,都没有放弃他的心思。

 

最终罗辑叹了口气。关掉视频,搓搓脸,出门给家里打了个电话。

 

就当是拼一把了。轰轰烈烈走一遭,总好过后悔。

 

 

 

3、

 

空闲时罗辑会想到从前,曾经他觉得回忆是留给上了岁数的人的,放在心底像一床棉被,阳光充沛的午后拿出来晒晒,温存又柔软。可他才二十多岁,身心都很年轻。后来他才渐渐懂得,人之所以会回忆,不是因为年纪,而是事件本身值得人去回忆。

 

尽管如此,他却并不太喜欢回忆——数学家思维直接,常往前看,几乎不回头,而他身上也鲜少文艺气息,没闲情逸致沉浸在过去里伤春悲秋。

 

还是那年冬天的事。第十赛季常规赛,兴欣进入大丰收阶段,每次他们上场,都会有粉丝声嘶力竭:十比零!十比零!口号喊得气吞山河,即便面对豪强。

解说都懒得统计叶修连胜场次,人们把他们和冠军轮回相提并论。报刊媒体依然有褒有贬,更不乏往死里黑的。

俗话说得好,爱之深,黑之切。

当时的他们辉煌、热烈、闪闪发亮。

 

罗辑一直没什么机会上场,可他练得比别人更努力。大家都休息了,他在训练室加练。训练室锁门了,他回卧室加练。

大家越是信任他,他越不敢辜负大家的信任。

更冷一些的时候,他买来厚拖鞋,棕色带绒毛,肥肥大大像熊掌,被包子好一通笑。夜晚罗辑爬上床缩起来,手脚蜷成一团,睡意全无。

 

包子在对床,摆着大字,被子盖得也不老实。睡得挺香。罗辑看着看着,挺羡慕的。

他以为包子睡了,刚要翻个身,就被突然扎进被窝里的包子吓了一跳。

包子半梦半醒,像块黏皮糖,四肢缠在罗辑身上,巴得紧紧的。

罗辑大惊:“你进来干什么!”

包子眯着眼,无辜地嘟哝:“你不是冷吗!我给你暖暖!”

 

罗辑想踹他,腿被压着抬不起来,只好腾出胳膊,锤了锤他的后背。包子却岿然不动,呼吸变得绵长,倒像是真睡了,下巴顶在罗辑头顶,气息温热,充斥四周,几乎无处不在。

罗辑不敢再动,索性闭眼装睡。

也许是包子营造出的氛围太温暖,装到后来困意当真涌了上来。就在罗辑快睡着的时候,他感觉嘴唇被吻了一下,浅浅的。

 

现在想来,他们的一切都太过平静。恋爱、同居、上床、甚至于在当时看来,很远很远的以后。包子那样一个不安牌理出牌的家伙,竟然能秉心静气,在最平淡的日子里安安稳稳,不得不说是种意外。

包子给人的意外太多了,而他们的相识,本身也是个意外。

 

包子调皮捣蛋天赋异禀,这种浑然天成的技能点罗辑半点也没加过,罗辑听包子讲他的过去,什么按邻居门铃啦、抓虫子恶作剧啦、还有些跑跑跳跳的游戏,感觉包子特别特别像他小时候坐在窗台前,满头大汗算一道数学题时,偶然抬头从窗外看到的,麻雀一样扑拉扑拉的男孩子。

也许窗外的孩子玩累了,也会抬眼朝居民楼窗户望上一眼,然后各自低头,该看书的看书,该疯跑的疯跑。

窗内窗外两种环境,隔开两个世界。

罗辑和包荣兴,是两个世界的人。也许时空倾斜,他们才会在尽头相遇。

 

 

 

4、

 

 

后来他们搬出去住过一段时间,租的房子,也在上林苑小区。兴欣成员都挺赞成的,队长乔一帆还帮他们选了选户型和采光。

苏沐橙退役了,副队依旧是方锐——尽管他总念叨自己老了老了就要步入林大大后尘被嘲笑了,可他仍然朝气蓬勃。他乐呵呵帮罗辑搬了新家,拍拍他的肩膀:好好过!

 

没事干的时候他俩晚上就看看电视。包子涉猎广泛,古装现代武侠言情,生冷不忌。

前阵子流行伦理剧,包子哄着罗辑陪他看了三十多集婆媳战争;后来经典翻拍热,包子时不时吼上那么一句“武林至尊,宝刀屠龙”,近期又流行回偶像剧,包子看得出神,非要把易拉环当戒指,最后抛朵西兰花,说要给下一个幸运儿,把罗辑烦得一个头两个大,从杯里捞出可怜的西兰花,硬塞给包子,逼着他自尝恶果。

 

包子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,永远热情,永远好奇,永远无忧无虑。

 

罗辑深深觉得,孟母三迁是明智之举。

因此,身为“罗父”的他,不得不言传身教,身体力行陪着包子看动物世界人与自然探索科学等等节目。包子喜欢所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,看到成群结队的鱼和羊,还不忘捅捅罗辑问能好怎。

 

你看那只羊多肥!烤了一定特别香!

罗辑:……

噢噢噢这么大的鱼!比晚上吃的那条大多了!

罗辑:……

小弟!等夏休我们去非洲草原看角马交配吧!

罗辑:……滚。

 

包子在厨房边收拾边念叨“雨季过后,非洲草原迎来了动物交配的时候”,罗辑在房间里对着课题狂咬手指。

 

他没放弃学业。兼顾两头,时间久了难免厚此薄彼。教授布置的任务没完成。已经拖了两天了,可昨天他才刚上场。完美主义者遇到死线,比长期拖延症患者还焦躁。

 

包子切好水果,叼了瓣橘子从罗辑后面抱住他,黏在身上看一页页他看不懂的符号。

这里怎么有个颜文字?包子指着屏幕问。

那是复变函数。罗辑耐着性子给他解释。又说你先去看电视吧,我还要写很久。

 

哦好。包子点点头,我把水果放这了。然后乖乖关上门,把电视开小声,或是戴上耳机打游戏。

罗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,包子已经睡着了。躺在沙发上,修长的四肢格外局促。罗辑心里泛酸,悄悄在包子旁边坐下来,碰了碰他的刘海。

包子睡得不沉,一下就醒了。他支起身子,头埋在罗辑胸口,迷迷糊糊地问他,写完了吗。

没有。你回屋睡吧。

还要多久。

快了。罗辑哄他,像哄个孩子。卧室门半掩着,台灯的光透出来。他在一个推导过程上卡出了,自己也不知道要写多久。坐了一晚上,尾椎酸疼。罗辑挺了挺背,肩胛骨凸出,像对瘦削的翅膀。而包子那样抱着,跟个树袋熊似的,竟也不嫌硌。

 

包子抵在他颈窝,蹭了蹭,问他明天再算不行吗。

罗辑望了望亮着灯的卧室,最后一咬牙,心说算了算了,都他妈明天再说吧。拍拍包荣兴后背,说了声行。

于是包子突然发力,将他拱到沙发上。罗辑被包子压着,禁锢在狭长的沙发里,整个人可怜巴巴的。

客厅只开了小灯,橘黄色的光。

包子俯下身吻他。开始很浅,后来越来越深越来越重,快不能呼吸。

 

罗辑本以为底线是悬崖,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,遇到包子后他一退再退,竟安然无恙。

那些曾经坚守的条条框框本来嵌着钢筋水泥,遇到包子后堪堪碰下就碎成了渣,风一捻飞得精光。

而他现在,正被包荣兴剥得精光压在沙发里,努力回应他的亲吻。

 

 

 

 

5、

 

张以川教授给罗辑打过一次电话,问他有没有出国深造的意向。在还没踏足荣耀领域前,这是罗辑梦寐以求的,可他最终还是拒绝了。

罗辑知道自己做了个很大的决定,挂掉电话,却没意想中的怅然若失。外面正好天晴,包子蹦跳着过来搂住他,问他今晚有个朋友聚会,要不要去。

 

包子是个奇人,在哪都能找到朋友。包子的交友圈罗辑试着融入几次,可惜收效甚微。他不懂包子和朋友开的玩笑,无法和他的朋友打成一片,在充满市井气息的聚会里格格不入。

临走前有人问他,数学家?数学家是干什么的?有什么用?

科技发展,人类进步。罗辑想了想,说。

那人听了,突然哈哈大笑。像是听了什么笑话。

 

罗辑想到另一件事——去年放假他回了T市。包子也跟着去了,遇到老同学,顺路吃了个饭,结局却不太愉快。不是同学全被包子脱线的话题惊得说不出话,就是同学们滔滔不绝,包子完全插不上嘴。

 

起初他们不觉这是大事,漏洞越来越大才想起要补。他们越努力地介入彼此的生活,却越发现距离更远。这时彼此才惊觉,一直以来他们所仰仗的,只有荣耀层面而已。抛开荣耀,他们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。

 

他们除荣耀外在没共同点,而生活又不能仅仅拘泥于荣耀。彼此涉足的越多,越发现不适合。

 

怎么办?

没人知道怎么办。

 

 

他们在沙发上四肢交叠缠绕,仿佛不知餍足的接纳和索取。

爱和痛觉一样,触感来得童叟无欺。

第一次远比现在疼,两人都不得要领,也都不舒服。罗辑甚至有几秒眼前是黑的,喘气都疼得撕心裂肺,可他强忍着没喊停。

后知后觉眼泪流了满脸。他都没发现。

包子也难受。他不敢动,尤其是看见罗辑疼成那样。他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,笨拙地安抚,小心翼翼地问他,小弟,小弟?很疼吗?要不就这么算了吧……

罗辑摇摇头,咬着嘴唇,生涩地抬起腿,环住包荣兴的腰。

那次特别特别累。做完躺在床上,指头都懒得动弹。包子看他动也不动,脱线劲又上来了,以为他晕过去了,边推他边喊,还要叫救护车。罗辑叫了声包子,懒洋洋撑起眼皮,睨着他——他万万没想到,第一次事后自己居然会做出这种表情,半点温存都没有。简直丢人。

 

罗辑被顶得头快探出沙发,人像是浸在水里,腰软软的使不上劲。包子就把他往回捞,捞到怀里抱紧了,亲吻他颤抖的睫毛。

他们像在深夜的海上。没有灯塔,突然来了风浪。小船被掀翻,他们拍倒在浪里,抱着浮木,随时都有溺毙的危险。浪花从心口一路泛到指尖,举目是如水的月光。

 

事后他俩躺在沙发上聊天。沙发很窄,俩人都只能侧躺,却十分知足。

包子想着乱七八糟的事,偶尔说出来给罗辑惊吓。

罗辑被包子按着头发揉,他有点累了,断断续续想着比赛、课题、还有他们的未来。未来总是虚无缥缈的,任他们谁也抓不住。

 

 

 

 

6、

 

 

分手是罗辑先提的,他特地找了个时间,郑重其事地跟包子谈了谈。话刚出口,包子愣了下,然后笑笑说,好啊。就真的分了。

分手后各自风平浪静,他们搬回兴欣,分开住,谈天说地时就像经年的老友。没人想过他们分手会如此顺利——甚至包括当事人。之前所有人担心过的尴尬场面都成了白操心,好像即使只有他们独处,也能淡定自若。

他们是同一年退役的——那年圈中人员变动很大,训练营挖出个相当犀利的召唤师,是个好苗子,正好能在罗辑退役后接替昧光。罗辑刚退役就收到教授的消息,问他要不要出国深造,那个位置还给他留着。罗辑捏着手机沉默了半晌,就在教授以为是电话出了毛病时,他听到了罗辑的答案。

去。

 

暂时没找到接替包子入侵合适的人选,网上各种惋惜,说从此职业圈或许再也看不见这么惊吓的打法了,大堆粉丝哭着排。包子也转了那条,在一群哭脸左边发了个笑脸。

 

就是嘛,有什么好哭的呀。

 

而包子也退役回家,他们的联系慢慢淡了。

可彼此都听人说,对方过得很好。

他们从出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,彼此隔着玻璃相望。

 

有时候刷刷微信还是会看见,包子在朋友圈晒他的竞技场记录,上面配了一行汉字:哈哈哈哈哈哈哈,你们这帮菜鸟!他也会晒些别的,比如他家楼下养的小黑猫,甚至会晒晒墙角的青苔和石头——没人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拍的。

包子经营一家小卖店,用他的话说:这是祖传的家业。邻居小孩放学后买冰棍,或者帮他爸买烟,他总送块糖给人家。小孩也爱打荣耀,书包一甩和包子哥PK一场,十有八九被虐。

 

雨天小卖店也冷清。包子打了几把游戏,坐在门槛上,特别深沉地望天。小孩坐在他旁边,和他一起望,一大一小像两尊仰望天空的雕像。

 

包子哥,你想啥呢?小孩问。

哥年轻的时候。包子拿了根烟,没点,特深沉地夹着。

小孩飞快扫视四周,压低嗓音问:听说你以前当过职业选手?

嗯,当过。哥当初也是神一样的少年,两个冠军呢,厉害吧!包子回忆着印象里老魏的模样,试图用老魏震慑自己的方式震慑孩子。想当年啊,我在网游里就叱咤风云。还被人追杀过呢!二十多个人追杀我,把我从主城逼到哈德村庄,幸亏你包子哥跳了口枯井……

黑猫顺着屋檐爬进小卖店,叼了个球,来回拨弄。

小孩晃动两条腿,眼睛亮晶晶的:“包子哥你真厉害!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你这样的职业选手!”

“职业选手数学才考三十分啊?”包子嗤之以鼻,“我们职业选手,都是有尊严的好吗?”

你当年指不定考多少分呢。小男孩吐吐舌头。

架不住我有才艺啊!你有吗!唱歌还是打拳,你随便选!

那我可唱了啊!七月份的尾巴,你是狮子座……

 

……

 

 

 

7、

就在他们谁也不敢想的、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。

包子退役回家,家乡的朋友都知道包子发达了,跑去给他接风洗尘,包子脚刚沾地,就被他们连人带行李簇拥着拖走。喝酒、闹腾,喝走一拨又来一拨,一直疯到半夜。

朋友扶着醉成一滩泥的包子从酒店走出来,包子几年没沾酒,偶尔喝这么猛,被灌得东倒西歪,差点摔台阶上,被哥们眼疾手快捞起来,按在马路沿上等出租车。

包子呆坐在马路沿上,眯眼打了个酒嗝,兴奋褪去,倦意涌上来,昏昏欲睡。

 

这时电话响了,在他们身后的酒店台阶上。哥们一愣,心想估计是包子刚才掉出来的,再一摸包子口袋果然是。于是跑过去给他捡了回来。刚捡起来铃声就停了,朋友看了看未接来电,跟包子说,快回去吧,你家里人刚打的电话,估计都着急了。

未接来电翻上去,自动露出手机桌面来。

朋友不玩荣耀,拦了辆车,架起包子,看屏幕热热闹闹的就问,这是啥呀,戴帽子的,巫师啊?

昧光。包子口齿不清地说。是昧光,七十级。

说完打了个酒嗝,头歪到一边,睡着了。

 

    

-

 

后来他们又得过一次冠军——尽管那次被很多人评价为充满戏剧性的一冠,也有兴欣黑早把叶修退役后的兴欣批得体无完肤,就连在最高领奖台上接受嘉奖都成了“只不过是碰巧运气好而已”,可正如包子说的,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,那些人从来都不懂。

第二次获得总冠军,激动喜悦一点不少,可到底还是比第一次成熟,再没那么慌张了。

 

“哎小弟,我这冠军戒指有点小戴不上,你的不是大吗,我试试?”

“行!正好!就决定是它了!你戴我的吧!”

“合适!合适——怎么不合适了?——谁规定不准戴拇指上的,电视里掌门都这么戴,掌门懂不!就灭绝师太那样的!”

“谁说型号统一的?不可能……唉唉唉就这样吧别换了多麻烦!”

 

他们站在台前接受粉丝的表白。前排被女粉丝占满了,欢呼时鲜花用力丢上台,瞬间满地花花绿绿。

一朵玫瑰不偏不倚落在包荣兴头上,包荣兴咬着小小的花托,叼在嘴上,冲粉丝笑着挥挥手。



评论 ( 28 )
热度 ( 77 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一棵桉树 | Powered by LOFTER